撰文 | 徐晴
编辑 | 辛野
时代的车轮只顾向前。回望后视镜里的2023年,是不少我们熟悉的公司,逐渐消失的一年。
燃料耗光,新消费热闹时攒起来的局,骤然散场。虎头局从最贵的商场撤柜,钟薛高被便利店的冰箱清退。精致让位于实用,梵音瑜伽和花加褪去梦幻色彩后,被一堆债主狂追。
低价战争四起,性价比称王,跟不上变化就会遭殃。高端餐饮接连倒闭,“女装第一股”破产重整,家乐福、国美曾经风光,如今却被赶出零售战场。
当坚固不再,清晰变成迷茫,人们开始更加重视确定性。楼盘烂尾,买房人被恒大、融创们伤透了心;早教机构跑路,老师、家长们更加小心。
更多的钱,流向了看上去更有未来的地方,芯片、AI、新能源,一个比一个卷。但收缩的资本也学会了谨慎,无论是炙手可热的初创企业,还是鼎力栽培的大厂骄子,都有可能在一夜之间,失去光环。
01 撤掉的点心,滞销的雪糕
虎头局倒闭、欠薪的传闻甚嚣尘上时,很多去商场排过队的年轻人才意识到,这家公司不行了。
在那之前,高峰期排队一两个小时再寻常不过。店员说,“做出来多少东西,就能卖出去多少”。那些精致包装的新中式点心,和店里流行复古风的霓虹灯一起,被拍照上传到社交网络,成为最新潮的打卡内容。
事实证明,一家公司出现危机,表面的精致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,不管它曾经有多么重要。
2022年年中,虎头局上海一家门店的展示柜坏了,点心上方的灯带,再也没亮过。店长催装修公司来维修,催了两个月都没动静。对方的回复是,虎头局连店铺装修款都没结完。
保持精致,一度备受重视。门店国潮风的装修,比点心的口味更快出圈。而选址也得有排面,据创始人、CEO胡亭说,虎头局入驻的地方,“绝大部分为核心城市的核心商业体”。
撑起精致的,是高昂的价格。有报道提到,虎头局单个门店的造价超过行业平均,每平方米一度以9600元为目标,有开在北京的店,初期投入达到200万。
公司运转良好时,这些都是小钱。2019年,虎头局开出首家门店,2021年,就宣布了5000万美元的A轮融资。虎头局紧扯船帆,驶出长沙、冲向上海,决心去全国开出更多的店。
但到了紧急时刻,钱再多也得省着花。据晚点LatePost,上海门店因管控停业时,虎头局的主要投资方红杉资本多次和胡亭沟通,希望公司不要再开新店,总部员工数砍到30余人。胡亭不想变得这么悲观,继续在成都、重庆、杭州,开出十多家新门店。
结果,这些门店在为公司赚到钱之前,就变成了等待被砍掉的包袱。很多门店刚装修完毕,没开张就直接关张。
再传出消息,已经是今年4月,员工、供应商在网上维权、讨债,这个风光一时的明星消费公司迎来了更全面的崩盘。虎头局连带着它被精致包装的门店和点心,撤出了高端商场的铺位、柜台。
整个2023年,曾经与虎头局站在一起的消费者和投资人,都换了一副面孔。愿意为精致点心排队的年轻人越来越少,他们更热衷讨论的话题是如何存钱,以及如何节省花销。资本市场里的那股风也停下来了,曾经快跑入局的投资人,“新消费看都不看”。
最初乘风而起,往打造高端品牌努力的一批公司,真切地品尝到坠入下沉通道的苦涩。
2022年卷入“雪糕刺客”风波时,钟薛高周身尚且裹着一层坚硬的壳子,帮助它对抗外界的种种质疑。到了2023年,这层壳子也被现实戳破。据媒体报道,从今年三四月开始,钟薛高多次裁员,员工数量急剧下降,总部所在的上海东方渔人码头写字楼,从租下两三层变成只剩下一层。被裁员工的补偿款和合作方的账款,都被拖欠,社交平台上钟薛高的官方账号的下面,满是“林盛还钱”的呼告。
在此之前,创始人林盛的名字,总和钟薛高那些高价产品一起出现。比如他在2018年力推的一款限量售卖、价格高达66元的“厄瓜多尔粉钻”雪糕。又比如另外一款价格被炒到160元一盒的“杏余年”,得像爱马仕一样配货,搭配其他冰淇淋产品才可以拥有。
在林盛的设想里,钟薛高必须要从网红崛起为真正的高端冰品品牌,而崛起的条件中,很重要的一条是“新一代消费者的崛起”。年轻消费者们没有让他失望。成立16个月,钟薛高营收就破了亿,之后每年的营业额保持300%的速度增长。林盛自称,从2018到2022年,只用了4年时间,钟薛高已经是中国冰激凌雪糕赛道规模第五大的公司。
对新消费品牌来说,那段日子是玫瑰色的。投资人踏破了门槛,一级市场的钱滚滚而来,年轻人的消费力更像是烧不尽的柴火,作为燃料把品牌们带到更高更远的地方。
最开始,钟薛高的生意都在线上,卖的是服务和稀缺性,顺丰冷链到家,打开来还有干冰冒着烟,谁都觉得高端。但扩张的念头被点燃后,这个品牌标志性的瓦片状雪糕,挤进了便利店和夫妻店的冰柜,打碎了氛围感和品牌溢价的同时,也给“雪糕刺客”的名头埋下了雷。
等到今年夏天,整个冰品市场进一步下沉,钟薛高也被拽到谷底。哪怕主动放下身段,推出单支定价3.5元的子品牌Sa’Saa,依然没能止住颓势。年轻人们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更便宜的冰棍,或者干脆戒掉糖分、奔向无糖茶,哪怕钟薛高和“爆款大促销”几个大字摆在一起,原价十几块的雪糕降为几块钱,也卖不动了,被夫妻店和便利店的冰柜清了出去。
02 中产鲜花,凋零一地
钟薛高用干冰营造出的氛围感,最初只有财力颇丰的中产会买单。这批消费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,一度滋养了不少创业者和他们的公司。而今年,随着中产的“滑落”,美好生活的幻梦也露出了另一面。
过往每一天,梵音瑜伽馆都会出现一束鲜花。这束花是精心搭配的,与时令相关,春天是一束盛开的白玉兰,夏天则是一朵荷花与一枝树根,颇有禅意地立在窗边。
窗外,是大城市的CBD,寸土寸金;窗内,空间宽敞,有专业的器材和老师。除了鲜花,休息区的茶几上,还有随季节变换的花茶与零食。来到这里的人,有年薪百万的律师、金融从业者、大厂高管——典型的中产阶层。在喧嚣的、分秒必争的快节奏生活里,有这么一处静谧的地方供他们屏蔽工作,独处休闲,就像是一个短暂的幻梦。
鲜花提供的一切,当然需要钱来买。如果没有会员折扣,梵音瑜伽的一次课在700到800元左右,人称“瑜伽界爱马仕”。但几乎每一个会员都觉得:“它值得这些钱。”
和梵音瑜伽一样,鲜花电商花加瞄上的也是中产。2014年刚成立时,花加的第一批用户是来自银行、互联网公司的高管。中产阶层,愿意为美好的生活体验买单,而为了达到这一点,花加也不吝精力追求细节,比如花盒里绝对不允许出现塑料,因为会破坏鲜花的美好,也不环保,而是用成本更高的木头支撑杆代替卡扣,保证花材不会上下移动。
不管是梵音瑜伽还是花加,都跟着中产群体的薪资一起成长起来。花加在2015年销售额1500万元,2016年增长了十倍达到3.2亿,到了2017年,这个数字变成8亿。而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,梵音瑜伽屹立了近21年,在全国开出了82家直营门店。
谁都没有想到,这束给足了中产情绪价值的鲜花,会在今年凋零一地。
今年2月,梵音瑜伽宣布关闭全国的门店。创始人饶秋玉称,梵音倒下的主要原因是疫情和大众消费力,“经常被要求闭馆,闭馆时没有收入,但是房租和基础工资还不能少……同时疫情对大众消费能力的影响,影响我们的业绩,造成亏损”。
国内的中产群体,很大一部分来自那些风口行业。钱从投资机构流向风口,大量创业公司、新的巨头涌现,互相抢夺人才、抬高薪资,给普通人阶层跃迁的机会。从前是互联网、房地产、金融,后来是教培、游戏,如今是新能源、芯片、AI。这几年,风口落下,行业震荡,年龄在35至45岁之间的中产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。
房贷、孩子上学、老人养老三座大山压在身上,中产们首先缩减的就是关于美好生活方式的开支。今年,曾经火爆的轻奢成了一个伪概念,有人后悔买了轻奢品牌的包,“就像看到一笔无法被兑现的钱”。为中国中产打造的会员超市, 罕见地打起了价格战,盒马推出“移山价”,直接对标山姆,之后还全线降价,所有的线下门店都做折扣化转型。
变化的环境,格外考验经营者的战略决策、经营管理。有梵音瑜伽的员工说,饶校长拥有强大自信与能量,她的许多想法“很超前”,多年前就引进普拉提、孕产瑜伽等课程,将瑜伽运动往更大众的方向推行,但这种人格的反面也可能是自负、骄傲,“有少数项目成功了,但大多数项目都死了”。做骨雕隆鼻,开素食餐厅,卖隆胸内衣……这些“乱七八糟”却又紧紧围绕着中产打量的想法,饶秋玉都曾在公司资金最紧张的时候坚持推行,最后“消失在历史长河里”。
而在疫情时期,梵音瑜伽仍然狂飙式地扩张了三十多家门店,全国门店扩张到了八十多家,但饶秋玉身边没有一个专业的团队帮她经营。创始人混乱的决策、疫情冲击、盲目扩张和消费群体大幅缩减,共同将梵音瑜伽推至绝境。
花加为中产捧出的鲜花,也面临着缺水干枯的考验。创始人王珂说,早几年,花加的受众画像是26岁左右的女性,一度在向年轻化发展。但到了近两年,平均年龄增加,核心人群越来越集中。到了后期,有80%的收入,都来自于10%的人群。王珂认为,“消费最高和最低的用户变化不大,但中间层级在逐渐消失。”
在大平台都盯上鲜花这门垂直生意、竞争加剧,以及疫情冲击的多重作用下,花加现金流也接近断裂,今年9月宣布停业整顿。
当下花加,无限接近于“失败者”。账上最后的几百万现金被冻结,用户、供应商和员工都找上门来讨薪、讨债。作为法人的王柯,收到了好几条限制消费令,支付宝、微信账户里仅剩的零钱都不能用了——和每日人物见面的那个中午,他点不了外卖,只能拜托公司仍在职的员工打包带回两份炒面。
“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,一直到2017年中旬,我们的规模是大于拼多多的”,王柯说,当时,他看不懂拼多多的逻辑:一斤水果9块9,一旦价格上涨,或者恢复正常价格,用户还能留下吗?他没有想到,几年后,不论是拼多多的水果,还是瑞幸的咖啡,价格可以一直保持在9块9。
03 附近的“时代眼泪”
王柯看不懂的低价战争,在这一年刷足了存在感。从618到双11,“全网最低价”战役全面开打,京东和淘宝天猫两大电商巨头,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,想要在消费复苏的这一年,夺回主动权。
但阶段性的胜利者,不是它们,而是缠斗了多年的对手拼多多。低价大战初步分出了胜负——11月底,拼多多市值超过阿里,相当于四个半京东。
一个全面追求低价的时代已经到来。线上巨头还不是最落寞的,它们至少还在牌桌上,更早时候称霸线下零售的玩家,却已经黯然出局。
1995年,第一家家乐福在中国开业时,就用开阔的空间、上万种商品,有别于小卖部和杂货铺大卖场风格吸引了第一批中产。那里可以买到进口零食、别的超市都没有的东西,比如烤鸭、法棍面包,还有标着各色国旗的进口货。
家乐福不只是一家超市,更代表着一种中产的生活方式,人们知道,靠谱的大公司、单位会在过节时发家乐福的购物卡。家乐福甚至能带动周围的房价,人们租房、买房,都愿意靠近家乐福。最好的时候,家乐福在全国开出了数百家门店,经营一片红火。一位家乐福中国区高管回忆:“每天收市时,货架全是空的,供应商连夜送货都不能保证第二天货架重新满上。”
但在2018年的前后,家乐福开始受到线上电商的冲击,很长时间内都没反应过来,销售额不断下滑,当年负债达到138亿元。命运的变化就发生在一年后,苏宁易购豪掷48亿,收购家乐福中国80%的股权。
本以为会是强强联手,但苏宁也趟进了泥坑。有员工发现,苏宁接手家乐福以后,“销售活动不会搞,价格不会定,人员管理一团糟”。苏宁不仅没能挽救家乐福,有时还需要家乐福的反哺。从资金出现问题到供应链崩盘,再到员工讨薪,家乐福在今年走向了穷途末路。
不是所有被淘汰的玩家,都看不懂低价的逻辑。
出海航行35年的国美,也在今年走向了更彻底的倾覆。十几年前,国美是格力的董明珠直呼“好厉害”的价格屠夫,“用低价冲击市场,要把我们渠道里的小经销商全部消灭”,黄光裕因为非法经营罪等入狱后,还曾遥控指挥国美,加入京东、苏宁的价格战,国美的一位高管说,为了干掉京东,“他敢卖一块,我就敢卖九毛五”。
但在2012年尝过价格战的亏损滋味后,国美收缩战线,错过了新零售市场里最重要的战役——线上,阿里、京东、拼多多烧钱换流量和市场份额,线下,更多的份额也被京东、苏宁、天猫占据着。到黄光裕假释时的2020年,留给国美的只剩一个零头。
昔日首富不甘心。2021年2月出狱后,黄光裕先是成立线上公司,集中火力做电商,把国美App改名“真快乐”,把线下导购换成视频导购,推行“展销分离”——以租赁的模式,给厂商提供卖场的展示位置,收取租金,厂商自负盈亏,相当于把风险都转移给了厂商。在2020年收入只有十几个亿的情况下,定下了2022年完成5000亿的销售目标。
一通操作下来,内部战略执行混乱,公司员工大批离职,供应链上的厂家不再信任国美,消费者更是摸不清楚,这家公司到底要做什么。对国美来说,战术上越勤奋,战略上的失误就越大。到2022年半年报发出来,所有人都知道,国美账上出现了几百亿的大窟窿。
倒闭的消息和员工讨薪的声音不绝于耳。有人蹲守在国美的总部大楼下,还有人在国美App的抽奖页面里,设置了“(国美电器董事长)黄秀虹/(创始人)黄光裕,不要脸,拖欠工资,拖欠货款”的文字弹窗。
时代的巴掌呼过来,往日光环再盛,也难逃一疼。曾经屹立在家门口,看上去怎样都不会倒的大超市、大商场纷纷倒闭,而步行街那些承载着80后、90后青春记忆的服装店,也接连关门。
破产,是近两年悬在拉夏贝尔头上,随时可能落下来的一把剑。就在刚刚过去的12月26日,公司发布了新的公告,宣布了进入破产重整程序的进展暨风险,接下来,公司持有的相关资产将被依法拍卖。
早在六年前,这家创立于1998年的服装品牌,还稳坐冠军的位置。天风证券2017年一份研报显示,拉夏贝尔市场占有率排名全国第三,占比达到5%,由于排名前两位的均为国际品牌,拉夏贝尔实际在国内服装品牌中排名第一。而更早前上市时,拉夏贝尔顶的还是“中国女装第一股”的名号。
如今,不少消费品牌都把目标定在开出万店,而拉夏贝尔早在2017年就放出了进军万店的豪言。托起这份野心的,是曾经的年轻人和她们对品牌服装的蓬勃需求,不少刚刚迈入职场的女性都提到,她们在拉夏贝尔买下了人生第一套正装。
打断这份连接的,还是线上电商。先是一大批互联网女装品牌,乘着淘宝天猫的东风,发展壮大,霸占了销售榜单的前列。后来,直播电商进一步兴起,去直播间看主播试完衣服再下单,成了不少消费者的共识,收到货不满意还能全额退款。
而拉夏贝尔和美特斯·邦威、班尼路等曾经的“步行街巨头”们一起,消失在消费者的视线里,成了时代的眼泪。
04 车子,房子,孩子
消费降级的年代,点心、鲜花可以戒掉,买衣服和日常用品也都找得到平替。但一些大宗消费品出了问题,比什么都扎心。
今年10月,不少威马车主崩溃地发现,自己赶潮流买的智能汽车,变成了智障汽车——手机蓝牙钥匙、远程控车功能因网络异常无法使用,在线听歌不行了,只能听之前缓存好的歌。更有一大批“受害用户”无处售后,有威马车主开车发生剐蹭,走完了保险流程,却因为需要更换的零部件始终缺货,一直没有换成。网友调侃,原来车企宣传的“终生质保”,指的并不是一台车的终生,而是一家车企的终生。
在那之前,这家曾经站立潮头的造车新势力公司,正式申请破产重整,创始人沈晖年初说的那句“像牲口一样活下去”,成了一句空话。
比车子出问题更令人难以忍受的,是房子烂尾。
2023年,一对生活在郑州的夫妻,让网友格外揪心。他们都是农村走出来的90后,一个叫丽君,一个叫亮亮。丽君的出身更苦些,父母为了要个男孩,生了四个孩子,她是老二,作为超生的那个,她是黑户,为了上学,被送到姨妈家抚养。在大学里,她认识了亮亮,两个人感情深厚,一起努力工作,最大的梦想就是存钱、结婚、组建家庭。
生活给过他们一些糖。2021年11月,两个人凑出45万首付,贷款102万,买下了一套位于郑州、98平的房子,每月房贷6293元。房产证上只写了丽君一个人的名字,亮亮说:“你姐姐和妹妹都买了房,我也应该给你一个家。”
买房时,置业顾问说一周可以盖一层,在亮亮的设想里,他们每个月来看一次,到2024年9月交房,再来27次,房子就盖好了。他们把骑着电动车去工地的视频发到网上,网友说,丽君的眼睛里充满了光彩。
如果没有后续的转折就好了。8个月后,融创暴雷,楼盘停建,烂尾楼彻底打碎了他们的生活。出事后,丽君和亮亮去融创讨要一笔2万多元的购房返佣,被售楼处的五六个工作人员刁难。亮亮被打了,手机也被抢走,后来去医院治疗,花了四千多元。网友再看他们的视频,两个人神色明显变了,“眼睛里没有了光”。
这一年,像丽君、亮亮一样买到烂尾楼的人,并不是少数。碧桂园、恒大、泰禾、融创等等顶着赫赫大名的开发商,它们不再是稳定和可信任的代名词,也让无数普通买房人的心陷入焦灼。
房企往往都是高杠杆、高负债、高周转,从银行贷款高价拿地,盖楼、销售,房子还没建完,资金已经回笼了,拿着再去扩展下一个项目。
但到了这两年,大宗消费变得更加保守。需求这端,买房的人少了,大家都在观望。
这样的环境格外考验房地产企业,容错率比从前更低。以前是顺风行驶的船,发动机坏了依然可以快速前进,风向一变,船上所有的问题、纰漏都会被放大。
房企们一个个倒下。11月,碧桂园发布公告,因为公司状况承压,将启动债务重组。融创和世茂集团也走上了债务重组的自救之路,用发行新票据、债券及债换股等方式,换得2-3年无刚性偿债压力的时间。最惨烈的莫过于恒大,天眼查数据显示,恒大地产集团有限公司存在400余条被执行人信息,被执行总金额超544亿元,而曾经的首富许家印,如今身陷囹圄。
除了房市震荡,牵动中产心思的还有子女教育。
2016年,“二孩”政策后,早教这个行业被资本看中,大量的公司走向扩张,通过直营或是加盟的方式成为巨头。根据前瞻产业研究院统计,2021年,在三线城市广泛布局的红黄蓝有1300家门店,客单价高、主要在一二线城市扩张的美吉姆有511家门店。
扩张时太过顺风顺水,早教机构在加盟上管理松散,只管把品牌使用权卖出去,如何运营、管理,全部由加盟店负责。加盟也往往采用“预收费”模式,就像是击鼓传花,家长一次买1至2年的课包,提前缴费,有了大量现金流,早教机构不断开设新店。
到了今年,当入园的孩子越来越少,鼓点也停了下来。2022年,早教机构里的头部——金宝贝宣布暂停运营,七田真关闭了北京地区的11家门店,今年7月,“早教第一股”美吉姆被曝,成都的三家门店闭店停课,拖欠了员工薪资,也让学员家长讨学费无门。
05 更谨慎的钱,投向不确定的未来
和紧缩的消费完全不一样,在一些扩张的赛道,不断投入的热钱还是鼓动了所有人的神经。
倒下的威马背后,是越来越卷的新能源行业。虽然行业洗牌已经洗掉了大多数掉队的玩家,正常经营的新势力车企已经从2018年的近500家,锐减至今年小鹏汽车CEO何小鹏口中的50家左右,头部的几家还是拿到了充足的弹药,全力冲刺下一赛段。
只是大家心知肚明,经历过这几年的贴身肉搏,见证了无数兴衰故事的资本已经变得谨慎多了。回看那些消失的新能源车企,有的烧光百亿,耗费数年光阴没有造出一辆车;有的靠PPT造车,花钱大手大脚,有的光是买员工的零食,一年就花掉5000万;也有一些车企,没有抓住电动化机遇,或被资质困住手脚,或是战略出现问题,即便努力转向,依然倒在了风口上,徒留一地鸡毛。
新能源汽车这几个字,也一改最初廉价、低端的形象,越来越往高端走。临近年底,各家发布的新车是最好的写照——定价动辄50万起步,不止一家推出了新能源“百万豪车”。
在这个过程中,被时代落下的玩家只能咽下苦果。成立于2008年的雷丁汽车,曾是国内“老头乐”霸主,2018年销量达到了28.7万辆。2018年底,政策突变,各地政府开始整顿低速电动车,导致市场规模急剧萎缩。雷丁汽车紧急向新能源乘用车转型,但没有完全转向,低速电动车业务也没有放弃。
想要两条路并行是没错的,只是在技术、资金等能力不够完善时,雷丁汽车显得左支右绌。2022年10月,雷丁汽车销量仅196辆。2023年5月,法院公告显示,雷丁汽车已申请破产。
合资车企也曾是风光无限的市场宠儿、销量王者,但因为没有及时赶上电动化浪潮,产品更新慢、品牌影响力日渐衰弱,导致销量大幅下滑。广汽讴歌——曾经的日系豪华品牌,2021年全年销量仅5762辆。2023年,广汽讴歌退出市场。
更多的钱,投向了看上去更光明、更能代表未来的地方,芯片和AI的赛道上挤满了押注下一个风口的大厂和创业者。
这几年,缺芯阴云迟迟没有散去,大厂们纷纷布局芯片,创立研发芯片的子公司。OPPO有哲库,百度有昆仑芯,阿里有平头哥,此外,坐拥技术大牛的创业公司也大量涌现。
2022年11月,ChatGPT的发布掀起了全球大模型热潮,国内公司也奋力追赶,百度、阿里、科大讯飞、360等互联网大厂,和不少初创企业,都奔跑入局。到了今年,种下的大模型种子们破土而出,百度有文心一言, 阿里巴巴有通义千问,360有智脑大模型,大家卷算力、卷GPU、卷上线时间,生怕错过这个改写商业史的机会。据新浪科技统计,截至7月31日,国内的各家公司已经推出了超过100款大模型产品。
但硬科技产业的叙事,远远不像TMT和消费那般轻巧。投入巨大、周期漫长、短期看不到商业上的回报,是摆在所有玩家面前的难题。比如,流片作为芯片制造的关键环节,由芯片厂将设计好的方案交给制造企业生产样品,因为涉及复杂的工艺,流片非常昂贵,14nm工艺芯片,流片一次300万美元左右,7nm工艺芯片3000万美元,5nm工艺芯片更是达到4725万美元的价格。况且,不是所有芯片都能一次流片就成功。
AI算力的价格更是昂贵,训练大模型必需的GPU,英伟达生产的A100、A800、H100、H800,一块的价格就在7万至30万人民币之间,每台服务器含8张GPU,大厂动辄采购几十台、上百台服务器,订单的金额过亿。
热闹有时候只是表面的,更多冷暖只有身处其中的人,最能清楚感知。不是所有企业都能扛住压力,任性投入。出于对技术难度、生产成本、行业趋势、发展战略的判断和考量,一些大厂放弃了前沿探索业务。
今年6月,因为创始人王慧文生病,成立不到半年的大模型企业光年之外被美团收购。一个月后,曾获13.6亿元D轮投资的独角兽影谱科技,被曝已断掉公司员工社保和公积金。
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接受新浪科技采访时表示:“这意味着国内大模型的泡沫已经产生……许多中小投资者心里也清楚,‘我知道你没有AI,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没有AI’,但大家依然继续在击鼓传花,吹泡沫。”
今年5月,OPPO旗下的芯片公司哲库宣布解散,以公司要安全升级、办公区域不开门为借口,让员工居家办公。CEO刘君哽咽着和所有同事告别。
一位应届毕业生,在一家芯片公司拿到了月薪25k的offer,为此,他从北京搬到上海张江。但上班才三个礼拜,他就上了公司的裁员名单,“没想到工作之后的第一桶金,是裁员的赔偿金”。
上海张江坐拥国内最密集的芯片产业园和大公司,橙黄色的巨大塔吊被绿色的防尘墙包围,目光所及之处,有一种新生的朝气,业界都说,“中国芯片看上海,上海芯片看张江”。每个晚上,亮起灯的人才公寓大楼像巨大的蜂巢,为芯片行业的年轻人提供一个经济实惠的落脚地。
今年,一批年轻人拖着行李箱搬离那里。但所有人都知道,还会有人继续搬进来,再投入这个行业,流转不息。
摘编 | 每日人物